李龜年恍恍惚惚坐在那裏，跟剛見時的樣子大不相同，似乎吃了幾片糕點，人就傻了。小九兒看出異樣，想過來詢問。這時大娘又走過來。

“二位隨我來洗漱吧。小娘子讓安排兩間客房，二位分頭而眠，還是方便些。”

這安排得太過貼心了，小九兒心頭一暖，李龜年可警醒了，他住哪裏問題不大，小九兒是女兒身，長安這地方看著是天子腳下，風平浪靜一片祥和，背地裏的陰暗骯臟事多著了，不能讓小九兒涉險，哪怕一夜不睡，也要把她看在身邊。

“咳，大娘，這個孩子不懂規矩，我還是帶在身邊的好。”李龜年堅持，大娘有些意外，沒再說話，只管帶他們進了一側的房中。

竹鹽和牙刷並面巾都已備好，二人洗漱罷，大娘帶人把面盆等物端走。又有婢女端著一個紅漆盤進來，把上面圓鼓鼓的一個團花錦繡棉包放在幾上。小九兒好奇，上去就摸，李龜年忙攔下來。

“小心燙著。”

小九兒這才發現，包裏放的是一個陶壺，裏面是滾燙的熱水，還在冒熱氣兒呢。

“這大熱的天，為什麽要送熱水來？”小九兒不解道。

“我們唱歌的，要愛護嗓子，這個為師還沒給你講，不要吃涼冷刺激的食物，夜裏起來不要喝冷水，要喝溫的……”李龜年突然停下來，講不下去了，從雲片糕到竹鹽洗牙，再到夜裏備溫水，環視房中，果然並沒有薰香，這也是李龜年忌諱的。這安排他們住下的小娘子，是有多了解他的習慣啊？

小九兒這一天夠受的，又累又困，可沒敢上去睡，只有一張榻，不知師傅是怎麽安排的。

“你去睡吧，我且去院子裏轉轉。”李龜年說完就走出門去。小九兒也不及客氣，往榻上一倒，就睡著了。

不知何時，小九兒迷迷糊糊醒來，寂靜的夜，隱隱有吹蕭的聲音，曲聲幽怨，小九兒聽得呆了，反過味時，睡夜已無。

她坐起身，發現李龜年並沒有回來睡下。

小九兒走到院中時，只見月色明亮，整個房子和花草都似踱了一層銀，光閃閃的。白天濃烈的花香被夜風沖得淡了些，沁人心脾。小九兒一邊賞花，一邊向前走，不知不覺離蕭聲近了一些，就在她馬上要找時，突然蕭聲戛然而止。

突然失去了方向，小九兒有點慌，這才發現不經易間走得有些遠，回去的路已經找不到了，她只能硬著頭皮胡亂找起來。

花園本來就大，又到處是花草樹木，小九兒繞來繞去，都找不到出路，最後找到塊石頭坐下來，只想等天亮來人撿她回去好了。

老婦人的聲音不是突然出現的，先前是含混不清的短促叫聲，停了一下，聲音有些提高。

“素言。”

小九兒聽到的應該是這兩個字，她尋聲走過去，前面是一個院子，並不很大，屋門開著，黑洞洞的。老婦人不再叫了，顯然也沒得到那個叫素言的回應。

小九兒摸進屋去，裏間屋點著一盞燈，不甚明亮，影影綽綽的見榻上有個老婦人，剛發聲的應該是她。

老婦人躺著沒有動，她在暗處，小九兒從外面進來眼睛看不清，她可看得可真切，這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子，瞧衣服古怪，不像府中的人。

“大娘，你有什麽需要？”小九兒小心翼翼地問道。老婦人的房間很樸素，應該不是身份很高的人，也許是府中的老仆婦吧。小九兒對老人家一向心有憐憫。

“水。”老婦人遲疑一下，發出簡短的指令。

小九兒向幾上一看，也有個團花錦繡棉包，她心裏有數了，拿起陶壺，把水倒在旁邊的瓷碗兒中，水還在冒熱氣，水溫有些高。小九兒端起瓷碗兒走過來，腳下沒準兒，踢到了一個小凳，手一歪，水灑在她的手背上，燙得火燎燎的。小九兒皮實，眼都沒眨一下，只是過來沒急著把瓷碗遞過去，撮起嘴唇，輕輕吹了幾下，又試了一下碗壁覺得可以了，才倒出一只手，把老婦人扶起半邊身子，餵她喝了半碗水。扶老婦人躺回到榻上，小九兒這才放回瓷碗兒，轉身往外走。

“回來。”老婦人的聲音透著嚴厲，小九兒覺得背後一道目光射過來，有些不自在，她停住腳。

“你是什麽人？”老婦人問道。

“我是進來暫避宵禁的，天亮就走。”小九兒實話實說，說完就有些後悔，不知會不會連累到小娘子。

“嗯？你是什麽身份？”老婦人對她的回答不滿意。

“我是樂伎。”小九兒這次回答得痛快。老婦人聽罷沈默了，小九兒不知是繼續等她盤問，還是馬上離開，糾結著沒敢動。

“你是樂伎，會唱曲吧？給我唱一個。”老婦人突然說道。

“唱曲？”小九兒嚇一跳，說起這個，她還是克服不了在人前唱曲的恐慌。只有兩個人可以讓她輕松放歌，一個是在李龜年身邊，他細聲細語溫和的引導下，小九兒的嗓子霍然開朗。另一個人是韋青，他和李龜年相反，冷嘲熱諷，打擊力度極強，偏就這樣刺激下，小九兒一鼓勇氣就唱了。現在這二人都不在身邊，說唱就唱，真是為難小九兒了。

老婦人並不再開口，小九兒卻覺出森然壓力，想說不唱應該是不能，現在人家的矮檐下，沒得要討好一下。小九兒咬咬牙，慢慢走到老婦人的榻邊，跪坐下去，老婦人的臉從陰影中顯現出來，滿臉的歲月滄桑，令人心神一震，小九兒慌了一下神兒，馬上凝神重聚。

“你身上的味真好聞。”小九兒的話脫口而出，老婦人身上的味道和尋常的香不一樣，淡或幽蘭，若隱若現，又無時不在。聽到小九兒的話，老婦人的臉上突然綻出一團笑意，只是轉眼間就消失了。小九兒已經看在眼中，對老婦人的畏懼驟減，就覺得嗓子沒有堵得那麽難受，試著嚶嚶出聲。####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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